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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航海波浪下的鄭荷大戰◎山農木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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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六六一年四月至六二年二月,東亞一個小島上爆發了亞歐兩大海上貿易強權的戰爭,這場日後被中國視為「光復台灣」,而荷蘭認為鄭方係背信忘義的戰爭,而這猶如大聯盟季後賽的精采戰役,還是得回歸大航海時代的貿易網絡來討論,才看得清其意義與影響。本文同時刊登於《新新聞》1388期(2013.10.10─10.16),不過編輯將其改題為〈鄭荷大戰就像一場大聯盟季後賽〉。

雖說十七世紀是荷蘭的黃金時代,但意氣風發的荷蘭東印度公司(VOC)在一六六一年春到六二年冬卻踢到了鐵板。打著「反清復明」旗號的鄭成功海商集團突然轉向覬覦福爾摩沙,以致和荷蘭在台窩灣(大員)厮殺了九個月,荷蘭終因彈盡援絕退出這塊經營了卅八年的殖民地。這種猶如公司破產或公司遭人併吞的大事,在彼時當然得大大檢討敗因並嚴厲咎責,自也導致彼此推諉的情事發生,然而經過三百多年後,當荷蘭榮光早已不存,當東印度公司已然灰飛煙滅之際,有關痛失福爾摩沙的愷切憤語,就祇留存於海牙的國家檔案館了。

比較麻煩和錯亂的是,其後統治台灣的幾個政權裡,執持大中國一統意識的大清和國民黨政權,都把該次戰役定位成「光復台灣」。前者是為合理化、合法化接收台灣的手續,後者則因為自身遭共產黨趕離中國本土,遂把鄭成功視為化身,極力謳歌他是「民族英雄」;不過,這一切都偏離航道了。

簡言之,鄭荷大戰和民族大義無啥大關連。那是大航海時代歐亞海權的首次交鋒,結果亞洲的海商集團擊敗了聲勢如日中天的荷蘭東印度公司,其意義和廿世紀初的日俄戰爭有點類似,那就是都在別人的土地上進行資源掠奪。不過,鄭荷大戰的成因和影響衍生了不少問題,歷來卻少見全面性的檢討。

誠如治荷蘭史的方家翁佳音在為歐陽泰(Tonio Andrade)所著《決戰熱蘭遮》(時報,二○一二)書寫導讀,就直指兩大疑(盲)點:一,荷人兵寡力薄,卻在孤城中堅持九個多月。戰爭結束,鄭方至少損失九千人以上,荷方則在六百至一千六百人之間。如此,鄭家軍戰功彪炳之外,總是有些令人難以啟齒的陰翳。二,近人深受西風壓倒東風的影響,總以為鄭成功是以傳統武力擊潰西洋近代船堅炮利。事實上這是時代錯置(anachronistic)的歷史思考,往往看不到歷史精彩與意義層面。

除了翁佳音所提兩大項目,我還想羅列補綴兩點:一,既然荷蘭時代如歐陽泰所言是「共構殖民」(荷蘭人統治下的中國人殖民地),那麼一六五二年的郭懷一叛變究是何因?鄭荷大戰置於這等架構下如何解釋?二,國人長期在「民族英雄」的輝光下瞻仰鄭成功,可鄭成功的實際面貌,卻始終模糊難辨,而外國人(尤其是荷蘭人)如何看待這麼一個海上豪(梟)雄?他們是否有自己的對照組,用以凸顯鄭方的殘虐呢?

首先,還是回到歐陽泰在《福爾摩沙如何變成臺灣府?》的敘述脈絡。既然荷蘭治理台灣是公司統治,那麼任何的經貿波動就會讓社會人心也跟著擺盪。隨著公司在一六四○年代的擴張,資本的需求日濃;可是海峽彼岸卻爆發政權轉移的戰爭,絲貨等物價居高不下,且大量難民橫渡海峽而來,這都加深公司的負擔,於是決定對漢人移民開徵人頭稅,結果是勞農階級受害最烈,最終爆發了一六五二年的郭懷一叛變事件。因為熱蘭遮城裡的漢人並未參與起事,所以基本上這是農民起義的反剝削階級戰爭。

待叛變敉平後,荷蘭官員一方面建造普羅民遮城(即今赤崁樓)用以防範未然,另一方面亟欲恢復農業生產、便利司法訴訟,期盼本地漢人能安其分莫再生事;然而一六五○年代中期起,公司與鄭成功之間的關係卻愈形緊張。荷方懷疑叛變受到鄭成功的鼓舞,鄭成功則因不承認荷方對福爾摩沙擁有主權,導致荷方扣留鄭氏海上王朝的船隻。鄭成功的回敬之道就是在一六五五年底開始禁止船舶前往福爾摩沙,這大大重創了公司的財政,後來公司決定派漢人通事何斌前往廈門和鄭成功談判,孰料這根本是自掘墳墓的錯誤決策。

何斌依違於荷方和鄭氏之間,最後還是倒到鄭氏集團,他不但詳述荷蘭在台情報,且獻上地圖,這讓困於金、廈無力北伐的鄭成功下定決心轉攻福爾摩沙。不過,除了這個被荷方痛斥為惡棍叛徒的何斌引狼入室外,鄭成功的禁運才是斲喪公司經濟命脈的主因。也就是說,「台灣對於中國貿易的依賴太深,所以一旦貿易被切斷,整個殖民地都連帶受苦」。

何斌固然讓荷方深惡痛絕,但公司對於忘恩負義的鄭氏家族更是憤恨難平。簡言之,在荷蘭開始經營福爾摩沙的一六二○年代,鄭成功之父鄭芝龍(一官)就在當地任通事(譯),鄭一官利用通事之職暗中發展海盜事業,荷蘭人對此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換句話說,是荷蘭提供福爾摩沙這一福地洞天讓鄭氏海商集團茁壯,一官當然是「共構殖民」體制下的既得利益者;結果到了他兒子手中,先是禁運,後是武攻,逼使荷蘭退出福爾摩沙的殖民事業,這股怨懟怎可能輕易解消。

所以,當中國方面不斷神化鄭成功之際,諸多敘述卻是語焉未詳、矛盾百出;反之,荷文方面的史料始終具體而微。流傳三百多年的《被遺誤的台灣》(作者C.E.S.,一般咸信即是荷蘭末代台灣長官揆一),痛斥巴達維亞評議會的顢頇怠惰是痛失福爾摩沙主因,顯然自我辯解成分居多,但敘述條理分明,所以歷來皆為人引述。而今《熱蘭遮城日誌》第四冊更提供翔實的官方紀錄,更欣喜的是,《梅氏日記──荷蘭土地測量師看鄭成功》中譯(江樹生譯註,漢聲雜誌一三二期,二○○三),更由一個遭俘的荷蘭土地測量師眼中,詳述了一六六一年四月卅日到次年二月九日鄭荷雙方互動的過程,他對國姓爺有著生動的文字素描,凡此都大大補足了中國方面有關國姓爺形貌敘述的闕漏:

我猜他年約四十歲,皮膚略白,面貌端正,眼睛又大又黑,那對眼睛很少有靜止的時候,不斷到處閃視。嘴巴常常張開,嘴裡有四、五顆很長,磨得圓圓、間隔大大的牙齒。鬍子不多,長及胸部。他說話的聲音非常嚴厲,咆哮又激昂,說話時動作古怪,好像要用雙手和雙腳飛起來。中等身材,有一條腿略為笨重,右手拇指戴著一個大的骨製指環,用以拉弓。

上述或官方或私人的文書,都提到一個義不臣海賊王、慷慨就義的韓布魯克牧師(Anthonius Hambroek)。他受國姓爺之命進入熱蘭遮城勸揆一投降,結果韓牧師反勸揆一要死守堡壘,最後從容就義。據此,十八世紀有一荷蘭劇作家諾姆斯(Johannes Nomsz)創作了一齣《福爾摩沙圍城悲劇》(王文萱中譯,台灣歷史博物館,二○一三),在阿姆斯特丹劇院前後卅五年間上演了十四次,於是暴虐的海賊王/忠義的牧師之對比,曾是歐洲人對於鄭荷大戰的鮮明烙印。

最後回到翁佳音的質疑,也就是歐陽泰《決戰熱蘭遮》全書的主軸所在。和歐陽泰前書《福爾摩沙如何變成臺灣府》》稍異者,這書不是全面性的修正派史觀著作。他固然認為當時東西方依然是勢鈞力敵,但荷蘭能夠以寡力敵鄭氏海商集團那麼久,正是西方的軍事科技較靈巧所致──稜形堡的建構、船舷炮都讓鄭方死傷慘重。另外,氣候、潮汐變化、疫情蔓延都是決定軍事勝負關鍵,甚至鄭成功何以晚年行徑近似顛狂乃至卅九歲即歸天,似和梅毒發作有關。

我個人見解,鄭荷大戰就像大聯盟的季後賽。鄭方整體實力雖略勝一籌,但荷方恰似以外卡資格衝入季後賽的虎賁豺狼,他們以戰養戰,以致在戰術運用上靈巧許多,這是鄭方損敵五百,自傷一千的關鍵;但鄭成功畢竟是季後賽能手,他時時向敵方學習,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所以除了大環境義助,最後能獲勝絕非僥倖。祇是荷方也非全無機會扳倒鄭氏大軍,若非揆一過於剛愎自用,那麼巴達維亞東印度公司的援軍若能到來,鹿死誰手猶未知。

這是一場龍爭虎鬥的精采戰役,更是海洋文明的顛峰之作,而當時以草原民族起家的愛新覺羅政權除了冷眼旁觀,其實做不了什麼主。

October 15,2013 21:23
來源:http://blog.roodo.com/chita/archives/25787492.html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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